瞧這日子，離過年也不到半個月了，慕青剛回寶山的那兩天也是風波不斷，回到周家剛落了腳她以為自己第一個見的是周瑞生，可不曾想要見她的居然是周家老爺，慕青與周家老爺僅有一面之緣，一身素色棉袍，既不像道袍也不像平常的大衣，背影有些仙風道骨的模樣，可他不是道人，想必終是割舍不下這戀戀紅塵。

慕青是由著一個老媽子引路，主宅內院深處一側廊廡一側房舍，雖是寒冬，可這院子裏一點也不蕭索，盡是巧綴能匠的心意，慕青恭順的跟在那老媽子身後，在廊廡內稍作停留，只聽那一聲招呼：“我們老爺請你進去。”慕青答應了聲，由那老媽子撩著簾走了進去。

屋子很大，比宅內任何一間都要大，正中間央了個雕花巨鼎的煉丹爐，一側設了黑漆雕花鳥的大屏風，將屋子隔成兩處，屋裏有很濃的檀香氣，爐內冒著裊裊的青煙，似一陣風都能化開，可沒有風，那煙就縹緲的有些不似人間了。周元側靠在一張紅木羅漢床上，瞇著眼看不出神情，那仆婦關了門還放了簾子，屋子內靜的落針可聞。

慕青打眼瞧了下，屋內每樣東西都說不出的精貴，說明屋主樂於享受又有精於此道，她還沒來得及將屋內的擺設細瞧一番，只聽到那羅漢床上的周大老爺說：“你就是慕青？”

慕青答了聲：“是。”

他又不理了，微瞇著眼似是睡著似的，只是手指一上一下的敲著床上的錦被，忽然的說：“聽瑞生說你一個人去了江寧，按照我的囑咐將將軍府裏的賬冊給毀了？”來之前慕青多少也猜出了些，如今見他問，早已準備好的說辭脫口而出：“這都是二少爺的功勞。”

周元終是舍得看她一眼，問：“關牧生什麽事？”

慕青將牧生與將軍府的牽扯大致說了下，賬冊的事也是到最後才稍微提了下，幾乎將自己撇了個幹凈，似這一切都是牧生的功勞。周元仔細的聽著，將這一段話反覆的推敲，手指也是來回的擺動，許久他才問：“除了那本賬冊，你還有沒有看到別的？”

慕青仔細的回憶著，說了下書房的格局，將那滿是書本賬冊古玩書架描述了一番，她側了頭似是回憶了下，眼中不由浮起了一股茫然的神色。

周元聽著那話，不住的點頭，說：“原來窗簾後面還有那樣一番天地，怪不得總是一天到晚的遮著，聽這話的意思他以前去過李國仁的書房，慕青楞了下，又恢覆了清明，低著頭聽他說：“跟賬冊挨在一起的，有沒有書信？比如瑞生拜訪將軍府的帖子或者其他什麽書信之類的。”

慕青垂頭又搖頭，她肯定的答：“沒有，除了賬冊什麽都沒有。”

“你確定？”

“我確定。”她低低的答，終是沒有看周元的神色，過了很久才聽他說：“出去這一趟也確實太麻煩你了，趁這段時間清閑，多休息幾天吧。”他聲音裏含著之前不曾有的塵埃落定，擺擺手讓慕青退了下去。

見了周家大老爺，接下來便是周家大夫人了，元霜的屋子裏暖意融融，不見的兩個月元霜似是過的不好，以前好不容易保養出來的一層外皮顯出老色來，眼角都有抹不去的細紋。見慕青時先是寒暄一番，江寧的風物，牧生的起居，從天氣都吃食，細細談了一遍後才十分委婉的提了她與周牧生的事，“你是個好姑娘，慕青，將來你會遇到比我們牧生更好的人，兒時都事不過都是戲言，聽聽也就罷了。”元霜謙和又不失大夫人的威儀，慕青還能說些什麽的。自回到寶山周家後，她就再也沒遇見過周牧生，想來他是不願意見她的。

出了主宅經過園子時下了雪，薄薄的一層，慕青擡頭望天，那雪一片片從空中飄落，這或許是今年最後一場雪了，慕青想。

回到周瑾生的院子經過垂花門時，慕青看到有個丫環抱著一個木盆正打算穿過院子，那衣服堆的高的連人都看不清，因此還摔了一跤，不知從哪竄來的老婆子，對那丫環就是一頓的臭罵，慕青邊走邊回頭瞧了一眼，發現摔在地上的居然是許久不見的錦蕪，那丫頭穿了件素色的棉襖，簡簡單單的紮著條辮子，沒有絹花首飾的點綴，慕青差一點都認不出來了，只是楞了下，才轉身回了自己的屋子。

前幾天聽紅雀說起周瑾生，說是營部那裏帶了消息回來，說不幾日就會回周家，紅雀穿了件桃紅色的綢緞棉襖，金墜子玉簪子，來慕青的屋前是被好幾個低等的丫環簇擁著，儼然整個院子裏的女主人一般，只是她比錦蕪精明事故的多，待慕青也算是客氣。慕青覺得奇怪，每一個進這個院子裏的女管事似乎都擁有著無上的權利，語言神情裏會不自覺的帶上驕矜神色，眉目間客氣又倨傲，仿佛是另一個錦蕪。

稍平靜歇息的日子裏，慕青又開始了蛋糕店裏的營生，關了許久的門，變得有些冷清，蛋糕做的多了慕青就往慶生院子裏帶，那孩子又長高了一截，眉目如畫，眼睛轉動間已見琉璃樣的光華來，唇紅齒白，瘦而纖弱，絕美的美少年。

慕青微微嘆氣，覺得慶生這副模樣，躲在這一方宅院裏也好，可以後呢，她又發愁，覺得自己以後的命運都是沈浮哪裏顧得上慶生，她笑著摸了摸他的頭，心裏重重的嘆了口氣。

過了兩天，瑞生終還是露了面，驚動了不少人，他裹了件黑色的呢子大衣朝南院處走，一旁的小夥計撐了傘在旁邊，大雪簌簌的落，他大步流星的朝裏走，經過東院的小徑前忽然住了腳，偏頭望了慕青一眼，那如畫的面頰上閃出一絲狡黠，眼珠朝自己的院子處瞥了瞥，又步子不停歇的朝自己的院子裏走去。

慕青換了件衣服，踩著厚實的雪去了南院，甫一進院門金寶就笑著說：“姑娘怎麽才到，我家少爺已經等了你半天了。”她笑著撫去慕青身上的落雪，引著她往屋子裏走說：“外面雪大，姑娘快進屋子裏暖一暖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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